2023年10月,在缅北果敢首府老街被迫从事四个月电信诈骗的许博淳,终于踏上了边境之隔的云南临沧市。
在那里,他遭遇了比电影《孤注一掷》里更苦痛的炼狱:每日不可避免地被殴打,头顶四周密密麻麻的防盗窗和每层楼拿着枪值守的民兵。
除了这些,许博淳不断被逼着用手机、打电脑,与客户聊天,搞诈骗。“噩梦”,他用这两个字概括了那段时间的经历。
直到家人拼凑了近百万,通过中间人交赎金,他才重见天日,“终于回到人间了!”
本想找兼职,却踏上了偷渡之路
2023年7月的一天,为了赚取生活费,失业许久的许博淳打开了兼职聊天群,寻找着求职机会。
“一个叫‘胖虎’的人发来了跟组演员信息,自称有 “保密的S级影视项目”,准备在云南拍摄,开出的条件也不错,一个月能有一万。”
这对曾多次跑组做群演的许博淳来说并不陌生:“当时我想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,因为我之前也做过类似的兼职,有的是短期的跟组,可能去江苏、江西或者安徽,如果能说几句台词的话,报酬会高一点。”
2023年7月8日,许博淳抵达昆明,随后转车至西双版纳,被引导进一座居民楼中。“进去以后是几个云南的年轻人。负责人把手机和身份证都收了。我没有怀疑,因为之前在剧组做兼职,到现场手机确实要给领队。”那时,许博淳并没有想到,自己正在踏上偷渡之路。”
直到7月8日的晚上,许博淳坐车到了西双版纳的山脚下,这时,他终于意识到了
情况不对,“跟我一起的还有四个人,有做烧烤的,有做遗体美容师的,还有做健身的,他们骗每个人的方法都不一样。”
但是,想逃已为时已晚,一路上一直被人看守着,并且换了三拨人,“开始是云南口音的年轻人,后来了十几个穿着迷彩服、腰间别着刀的中年山民看守着,还有那种骑摩托车的。”
就这样,一行人在轮番看守下,他们翻越了西双版纳的大山,钻过铁丝网,越过边境线,从国内走到了缅北。
“沿途看到一些文字,不是中文,又不可能是新疆文,从云南还走了那么远,那就是缅甸文了。”这时,许博淳确定了自己已经被骗来缅北搞诈骗,“我当时崩溃了。”
7月11日,许博淳被送进了一处像蔬菜大棚一样的农家小院,里面有二三十拿着长步枪的雇佣兵,“我进去的时候,院子里有几十个不同年纪的中国男性,他们赤脚蹲在地上,戴着手铐正在被打。我当时感觉天都塌下来了。”
活到37岁,第一次亲眼见到有人被杀
许博淳说,进“农家小院”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被刷脸,“他会把每个人的手机连上Wifi,然后就开始刷脸,把我们的支付宝、微信、花呗、信用卡能刷的钱全部刷走。那不给刷脸,不愿意提供密码就打,拳打脚踢。”
刷完卡里的余额后,下一步就是“搞网贷”,“每个人至少要试个三次,有一个42岁的人,他被贷了40多万。”
最后一步就是用每个人的微信账号,把看守者拉到自己的好友群里,潜伏者,伺机开始骗下一个人。
无论有没有做错事,偷渡客们每天都必须挨几棍子。许博淳记得看守们用的是一根根白色塑料管,里面灌了东西,打在身上特别重。“整个大腿和屁股都破开,只能趴着,流出来的都不是血了。就像《甄嬛传》里的‘一丈红’一样。”
除了未曾想过的暴力,许博淳在这里还要面对突然发生的死亡。
“有一群刚被人贩子卖到院子里第二天的,被打得太狠了,太疼了,戴上手铐就反抗施暴者,慌乱中有人去抢旁边雇佣兵手中的枪,想冲出那个农家小院子枪声乱作,还没等我起身,有4个人在我的面前倒在下面,头突破了鲜血。”,许博淳说他活到37岁,第一次见到有人在我面前被杀。
被迫“应聘”到诈骗公司工作
在“农家小院”,每天都有人进来,也每天都有人被买走,每日流动的人员总数在 80 个人左右。“每天都有穿得很好的男女来选人,在他们那边,这些人被叫做‘代理’,据说买一个人是20-25万。”
许博淳说,他记得自己是在7月中旬被“买”走的,选走之后来到一个名叫“红莲宾馆”的地方,“这里一共七层楼,一楼是赌场和大厅,二至六楼各有两间办公室以及数间宿舍,七楼则为食堂及大型工作间。”
就这样,许博淳被迫开始了在诈骗公司的工作。团队的每个人都会给配置有一台电脑、四部手机,每部手机注册5个账号,每日的工作内容就是在社交软件上去打招呼。“一开始规定每天必须打 200 个招呼,后面又规定 300 个、 500 个。打不完,夜里 2 点之后先是拿棍子‘一丈红’来体罚你,体罚完之后让你继续去打招呼。”
而被“打招呼”的人包括在社交软件上交友的年轻男女,想通过相亲网站寻觅另一半的高级VIP,甚至还有求职APP上找工作的应届生。“这些诈骗方式一直在升级,有人直接被骗了5000万,非常可怕。”
而“开单”(成功诈骗)以后,不少电诈人员都会投入醉生梦死当中,电诈公司藏身的“宾馆”“园区”内,则成为黄赌毒等非法行径大量发生的窝点。“确实有人会在那迷失自己,特别是未成年人,赚到钱了之后,就不想回去了。”
因迟迟没有“开单”,许博淳担心自己会被“转卖”,“如果一个人满三个月没有业绩了,公司把他给卖给下一家公司,可能是别的国家。”而转卖的次数越多,离开缅北的成本就越高。
于是,许博淳下定决心计划逃跑。“我必须让家里知道我被骗到缅北了,如果不传递信息的话,我也只会沦为被卖的那个份。”
逃离的那天,感觉回到了人间
决心逃跑以后,许博淳在一次报平安时冒险向发小求救,成功引起了对方注意。“趁着监视我们的小组长上厕所的时候,我赶紧发了几个字,‘缅北果敢老街、红莲宾馆、七楼救我’。”
就是这条信息救了许博淳,家人得知他的近况后立即报了警,2023年9月21日,浦东分局已就许博淳被非法拘禁一事立案展开侦查。
与此同时,通过多方协助,心急如焚的许博淳家人找到“中间人”,寄希望于由对方出面进行相关解救事宜。
据许博淳回忆,2023年10月2日下午,电诈公司的“领导”点了他的名,让他过去“谈话”。许博淳还记得,对方带着福建口音,跷着二郎腿问他是不是和家里联系了,许博淳每说一句话就鞠一次躬,恳请对方放自己走,“我说我肯定也想出业绩不想被打,但是不擅长做销售,这样下去给这里带来不了业绩,只能是个负担,哪怕把我卖到下一家公司,出的肯定也没有我家里的赎金多。”
四天后,许博淳被放出“红莲宾馆”,当阳光刺入眼睛时,他觉得自己重生了,回忆起那一幕,他说,“感觉是回到了人间。”
当天傍晚,许博淳被送到了清水河口岸,在入境的那一刻,许博淳感慨:“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回国,作为一个中国人,我感受到了一种安全感。”
重获自由的代价并不便宜,许博淳的母亲卖掉了家里唯一的住房,跟亲戚借了钱,凑了接近100万元人民币,换他回家。
回国后,许博淳多次接受媒体采访,用自己噩梦般的经历警示大众谨防诈骗,直到今年8月,“如果没有其它需要,我可能不会再接受采访了,想用这次专访为自己这段经历画上一个句号,自此之后,我也要向前看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