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众多专业中,书画修复算是冷门。俞明锐的同学中,有人进了博物馆、拍卖行,有人彻底转行,考了公务员,成为警察。“我们这届从事相关领域的有七八位,已经算是很多了。”三年前面临毕业选择时,他先后去了老家的建德博物馆、浙江省博物馆、上海博物馆实习,老家的博物馆递来了橄榄枝,但他觉得这种生活“一眼能看到头”,还是想在上海闯一闯。
最终,他下定决心继续从事书画修复这一行,是因为他看到了成为一名UP主的可行性。
“我喜欢摄影,早期会在B站上发一些旅拍的vlog,大二那年有个视频有20万的播放量,给我涨了将近2万粉丝。”俞明锐说。由于有做短视频的经验,大四时,他选择了不太一样的方式,即用修复一张古画与一条记录全过程的短视频来完成毕业设计。“我制定了详细的修复、拍摄计划,还请了摄影系的同学来当摄影师,他只能过来一周的时间,但修复的每个步骤都跟我预想的时间差了很多,我只能通宵完成修复工作。”那一周,俞明锐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,赶在7天内完成了80%的古画修复工作,“整个人都瘦脱相了,好在结果还算顺利”。等到毕业时,他已经在B站上积累了不少粉丝。
记者采访这天,工作室的墙上贴着一幅他刚修复好的花鸟画。“刚收到这幅画时,品相不是很好,用于悬挂的天杆整个缺失了,整张画心遍布污渍,肉眼可见一条条白斑,还有成分不明的污染物。”他介绍,这幅画的画师是被誉为“清代第一女画家”的陈书,落款“乙未秋日”,即1715年的秋天,距今300多年。
“网上有一句说法,修复师在修复画作的时候,也是和古人的一次对话。”记者看到,经重新装裱的这幅古画,采用的是宣和裱。俞明锐镶画这天,特地挑了阴雨绵绵的天气,空气湿度达到80%。“镶画是把不同材质的部件黏在一起,湿度高,内部应力不会太大,部件相互黏合在一起的时候,就不会卷曲得太厉害。”如果画上墙后空气湿度太低,内部应力过大,可能会把画“拉崩”,“那就意味着要从头开始做,太恐怖了”。接下来,这幅画还要在墙上挂上一段时间,经历干湿度的变化。等到“下墙”,又会在墙上留下一个长长的方框。
今年,俞明锐还花了小半年时间修了一本族谱。古籍修复和书画修复,两者都是纸质类修复,虽有相通之处,但也存在不少不同的地方。“最开始修族谱时很不适应,修书画与修古籍,节奏差很多。假设都是100个小时的修复时间,修书画可以专注地坐在那里,但古籍修一张可能花了20分钟,修好后要立刻拿起来、放到边上、用吸水纸压平,再拿一张新的。”他说,“从动线上来看,修古籍会更活泼一点,要一直走来走去,前期不适应这个节奏,很难专注。”
越学越深的两个行业
如今,从事书画修复行业3年多时间,俞明锐反而觉得,自己重新回到了如饥似渴学习新知识的阶段。“有一句老话:先学三年,通行天下;再学三年,寸步难行。我已经过了‘通行天下’这个阶段,当所有技法都掌握之后,你会越来越不敢操作。这个行业越学越深,修复时会面临很多选择,这幅画最终要变成什么样子,你会想得更多,思考得更多。”
他开始重新理解,为什么在学校的四年里,第一年学理论,第二年、第三年学装裱,第四年才开始真正上手修复。“书画修复有很多前置条件,学装裱,其实是在锻炼你的基本功,培养你对纸的感觉。如此才有对一张画的敬畏心,对职业的敬畏心。”
不过,俞明锐经常“劝退”想要读书画修复专业的学弟、学妹。在他看来,大学四年的学习,对于书画修复这门深奥的职业来说,只是“刚刚入门”,“从学校出来后还需要继续深造”。
他坦言,书画修复需要坐得住冷板凳,光靠书画修复这一项,收入并不会很高,“做自媒体,有一些商单,也能增加一些经济收入”。他选择坚持从事这个行业,是觉得无论是自媒体,还是书画修复,都是一个可以在实践中不断精进的职业。
这个月底,他要作为嘉宾去中华艺术宫,参加B站发起的“跟着UP主学非遗”线下活动,现场展示书画修复过程,并带着观众从“拼图”开启修复之旅。
采访尾声,俞明锐从架子上拿下来一沓被宣纸紧紧包裹着的古籍,这是一位浙江客户刚寄过来的,为数册《陆宣公集》。随同古籍寄过来的,还有一封用毛笔写着“曼妥思先生亲启”的信件。
“很有仪式感,情绪价值拉满了!”这是他接下去要完成的工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