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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有看客,就没有网红

来源:中国青年报 | 作者:郑萍萍 | 发布时间: 2023-07-08 23:05:00 | 325 次浏览 | 分享到:

时至今日,所有的网红之地都很难离开手机高清的前置或后置镜头。2021年,这些镜头像素更高了。

2021年3月的一天,山东省费县杨树行村村民程运付家的院里,涌入了数百名举着手机的陌生人。他们举着手机嚷着,为了抢占直播位置甚至大打出手。因为在网上意外走红的一碗拉面,“拉面哥”程运付成了红人。高峰时,一天有5万多人来到这个只有1500多居民的村庄,县里不得不从周边调来警力维持治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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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个月后,东京奥运会冠军全红婵的老家,广东省湛江市麻章区迈合村的广场和祠堂门口,同样被挂着各地车牌的车辆挤得水泄不通。很多观众第一次知道,原来主播们是自带锅碗瓢盆“驻场直播”,准备“打持久战”的。一个年轻人脸上挂着汗珠,冲着一片镜头拜托道:“请你们声音尽量小一点,不管你是在直播还是录像,你们已经骚扰到老人家了,他们几天没有休息好了。”

寻子14年终于找到儿子孙卓的彭四英,也终于不堪其扰了。他们从深圳到湖北再到山东,这些镜头就没有离开过。但碍于情面,面对不断举到面前的手机,她还是勉强露出笑容说:谢谢大家的关注,你们的关注帮我们找到了孩子。

据一位旁观的记者描述,几位主播在孙家走来走去并不断地大声重复着“大家点个关注”“我们努力把赞点到2万”。一位中年男性主播还会突然对着身边说话的人大声斥责:“嘘!你们别说话!”

看,在这个人人都抢着发声的嘈杂世界里,有时想要听到自己的声音也不那么容易。

5月,一位戴着眼镜、身形略胖的男主播,在网上凭着一套“喊麦”操作,硬是将山东曹县这个很多人第一次听说的县城,带到了网民眼中“宇宙中心”的地位。其实,他的直播来来回回就一句话,带着明显口音,“山东菏泽曹县666,我的宝贝”,每一声都击中了网民的兴奋点。

随后,大量博主跟风模仿,煞有介事放出了曹县与伦敦、纽约、东京等全球各大城市的对比,“错误百出”地论证曹县的地位。当地一位政府官员面对曹县的走红,心态倒是很稳:在网络时代,就要用网络思维去对待“宇宙中心”“北上广曹”之类的调侃,不能见了这些就紧张害怕。

不过,嘈杂的声音占据网络公共领域的风险是,不但掩盖了真实的样貌,更让一些原本需要被听见的声音被淹没了。对14岁的未成年人全红婵的围观中,网红的恶意炒作、营销牟利终于引发了众怒。各平台争相发声,据称,共下架违规视频3287条,处罚违规账号92个,其中永久封号32个。

可是,这就能阻止大多数平台的流量逻辑吗?或者说,算法机制一旦启动,即便是它的缔造者,也无法阻挡?素人也好,冠军也好,对它来说,都只是一个可以引爆热点的符号。

这算不上危言耸听,便利蜂创始人庄辰超在谈到便利蜂选址模型时的算法时曾说过,机器学习的算法已经不是人可以看得懂的了。

不过眼下,机器的算法还是被人“喂”出来的。没有看客,就没有网红。平台很大程度利用了“人性的弱点”。

女儿奥运会夺冠后,全红婵的母亲在接受采访时表示,这么多年,直到今天才知道家里有这么多亲戚。这条新闻下的评论几乎也全部指向人性之殇。

对于流量导向的危害,谴责之声从未停止。今天,我们频频拉出鲁迅声讨“看客”,但到底谁又是看客?我们辩解自己连快手、抖音的应用都没下载过,但谁又能保证自己没当过“吃瓜群众”?在手机的镜面屏上,人们或许有时会瞥见猎奇、窥伺中的自己的倒影,只不过,很多人只会熟练地点亮屏幕,若无其事刷出下一个热点。

某种程度上,人类“消费”苦难。英国文学评论家威廉?哈兹利特在谈及人们为什么总爱读报纸上关于火灾和谋杀的报道时,给出了答案:就像同情一样,“爱祸害”“爱残忍”也是人类的天性。

100多年后,影像传播文化崛起,文化评论家苏珊?桑塔格写下:相机通过培养“为观看而观看”改变了观看本身,这话有点拗口,但所有人都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“观看”和“被观看”的力量。

原住民被蜂拥而至的流量挤了出去。过去这一年,上海武康路上,一位老人因为在自家阳台挂上了一个粉色蝴蝶结被围观,最终不堪忍受“打卡”者的骚扰而被家人接走;郑州街头一位卖了60年菜馍的老人因承受不了一次次的提问与直播要求,也暂时停止了摆摊;等待了14年才团圆的孙海洋夫妇,在被围观数日后,不得不使出假装离开再返回的计策,获得片刻的清净。

太阳底下无新事。2019年春节,不胜烦扰的歌手“大衣哥”朱之文给院子新装了大门,又在门上装了39根10厘米长的铁钉。只是这道大门仍然无法保护他的生活。人们隔着大门叫嚷:“我们开车几百公里,代表全国人民来看你,你不能把我们拒之门外啊!”朱之文不得不打开院门,不过这一次,他的妻子李玉华噌地站到了他的身前,同时举起了两部手机。

那位在农村集市摆摊的拉面师傅,也很快接受了新的游戏规则。那些蹭到他家门口的网络主播,为了吸引眼球,做出种种奇怪的举动。对此,他显然并非一无所知。他曾对记者道出了底线:绝不让上初中的儿子在家门口看表演,也绝不让儿子出现在直播画面里。

早些年走红一时的上海“流浪大师”沈巍曾决定,与其被别人观看、利用,不如自己搞直播。没过几天,他就学会了那套游戏规则,“我装疯、卖傻,装萌、卖年轻”,不过最后他还是放弃了,“这点钱,还要被审问,还要接受监督,真的太累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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