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“峨眉派的郭襄”,已迈入暮年。老伴汤一介曾为她赋诗一首:“摸爬滚打在他乡,翻江倒海开新章。东奔西跑一梦醒,转识成智觉有情。”
未名湖畔的两只小鸟
“未名湖畔的两只小鸟,是普普通通、飞不高、也飞不远的一对。 他们喜欢自由,却常常身陷牢笼; 他们向往逍遥,却总有俗事缠身! 现在,小鸟已变成老鸟,但他们依旧在绕湖同行。 ”在《同行在未名湖畔的两只小鸟》中,汤一介如此写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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· 汤一介、乐黛云随笔《同 行在未名湖畔的两只小鸟》。
他们一个面向古典,一个研究“比较”,一中一西,却常常比翼齐飞。 汤一介属兔,乐黛云属羊,每次外出讲学,都买一只对方的生肖玩偶带回家。 乐黛云去的地方多,带回来的也多,汤一介则笑眯眯地回答: “可是我送的羊比你的大啊。 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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· 汤一介、乐黛云在家中书柜前。
1984年,中国文化书院在北京成立,汤一介任院长,乐黛云是积极分子。 这个纯民间的学术团体,与《走向未来》丛书编委会、“文化: 中国与世界”编委会,成为80年代“文化热”的中坚,分别立起国学、科学与人文三大山头。 第一期“中国文化系列讲习班”上,冯友兰、张岱年、侯仁之、金克木、李泽厚、杜维明等大师云集。 第一位演讲者是梁漱溟。 那一年,他92岁,30多年未曾登台,两个小时的演讲,全程站着,厅里断了暖气,他却不时用手帕擦抹额头上的汗渍。
乐黛云参加了“中外文化比较研究(函授)班”,面授集中在寒暑假。学员们大多是中小学教师、中下层干部,也有农民和复员军人。有人从山区或边远小城徒步赶来,扛着一口袋干粮、背着土布书包,舍不得租一个宿舍床位,就铺张草席在房檐下或凉亭里睡觉。在岳麓书院,乐黛云遇到两个学员,很普通的农民,打着伞坐在屋檐下。“我问他们为什么长途跋涉而来?他们说,我们想听听中国过去的人讲的是什么。”
30多年后,乐黛云仍记着那一刻的震动。“我和他(汤一介)一直在奋斗,想建造‘无墙的大学’,什么人都可以来听课,没有门槛,没有规范。做文化的最怕有‘价值’,有了‘价值’就高不可攀,文化本身就是普及、大家都来做的东西。”
这份充满乌托邦色彩的构想,最终成为未竟的梦想。2014年,汤一介去世,乐黛云写下挽联:“未名湖畔鸟飞何疾,我虽迟慢誓将永恒。”落款是:“你的小黛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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· 两位老人常常绕着未名湖漫步。
对乐黛云而言,比较文学不仅关乎文学,更是重新校订中国的位置。当人们借这一学科仰望欧美、追随西方时,她瞩目的是中国的文化与诗学传统。这些年来,她重估《学衡》(以汤用彤、吴宓为代表,主张“昌明国粹,融化新知”)的价值,申明陈寅恪的“真精神”是以“外来的血”改造旧的民族躯体,“重启新机”;当亨廷顿鼓吹“文明的冲突”时,她以《国语》里的“和实生物,同则不继”与费孝通的“各美其美,美人之美,美美与共,天下大同”与之对抗;当“软实力”成为热词,她警惕其中的文化霸权主义……
中国文化向何处去?这个世界会不会变得更好?在一个聚焦“小而美”的碎片化时代,乐黛云依然在探索这些大问题。她关注最新的宇宙新发现,太空是怎么生成发展起来的;也揪心近期的巴以冲突,为什么灾难总是落在老百姓身上。
学生张锦至今记得,刚考上乐黛云的博士时,老师在邮件中说:“我们可以一起尝试为人类做些好事。”2020年,新冠肺炎疫情肆虐,她给老师打电话。电话接通后,是她熟悉的坚定语气:“没关系的,一定会过去的,不要失去对人类的信心!我一生中见过各种灾难,自然的、社会的,最后都能过去的。”
客厅电脑桌的上方,挂着汤一介的照片。平日,乐黛云就在“老汤”的注视下做自己的事。此刻,她一边认真地在扉页上签名,一边自嘲“字不好看”。书的封面上,是她17岁初入北大时的照片。
“北大的花都开了,真的是美景,你们去看看,别错过好时光呀。 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