渔民亲手救起384人,一共有988人最终从船上死里逃生。后来,97岁的盟军幸存者丹尼斯·莫利在伦敦对方励说,中国渔民挽救的不止300多人,因为当他们划着舢板出现时,日本兵停止了开枪,他们忌惮屠杀行为被目击。否则,那些漂浮在海面的盟军战俘会更多地命丧枪下。
上场的机会
当方励寻访到与里斯本丸号相关的幸存者和后代,更沉重的时刻才真正到来。
历史是粗线条的,但个人记忆里则布满了细节和感情。寻访过程中,他一次次受到心灵震撼,这也是电影最触动人心的部分。
一位耄耋之年的老妇人怀抱一只女童玩偶,那是70多年前父亲从香港寄给她的。父亲再也没有回来,她一生小心翼翼保护这只玩偶,至今完好如初。面对镜头,她哭到颤抖。
一对兄弟向方励展示了一封信,那是他们牺牲的伯父理查德写给他们父亲的,当时他们的父亲才5岁。年长17岁的哥哥在短短几行的信里,将母亲托付给5岁的弟弟。弟弟长大成人后,母亲才把信交给他,他把信放在钱包里,放了40多年。“那简直就是一封遗书,太让人痛了。”方励实在抑制不住情绪,离开摄像机,冲出屋外抽烟,“我也有弟弟,我理解那种感受。”
还有一位盟军士兵约翰在香港与一位中国女孩结了婚,他的家书留下了这段动人的爱情。约翰牺牲后,女孩放弃了申领抚恤金,将抚恤金留给了约翰的家人。多年以后,约翰的妹妹曾经到香港寻找过女孩,却没有下落。
故事在80多年后发出了回响。电影上映后,这个女孩的后代在电影中发现了祖母的照片。祖母名叫梁秀金,后来移居厦门再婚。在方励的牵线和见证下,梁秀金的后代与约翰家族的后人通过网络见了面,那一天,是2024年中秋节。
“我并不仅仅是打捞一段历史,呈现出这些打动我的故事和情感,是最重要的目的。”方励说。他的本意不仅在于历史,而且关乎人性。
拍摄《里斯本丸沉没》的过程,是一个被强烈意志力驱动的过程。电影是一个集体工程,但很多时候,这部题材冷门的纪录片的拍摄,更是一个孤军奋战的过程。
问方励为何有如此动力和意志力做完这部电影,他的答案非常简单,因为“有意义”。
在网络上,方励以活得通透著称。他最早走入公众视野,是因为在“一席”上的一场演讲。那是2013年,他已经有了几部作为制片人的电影,其中《后会无期》成为年度爆款。
那场演讲名为《感谢你给我机会上场》。这句话起因于一次电影之外的经历。1992年,方励在美国硅谷创立劳雷工业,专注于地球物理仪器的研发制造,成为世界知名的地球科学和海洋科学技术公司。2002年5月7日,一架飞机在大连海域失事,他与海事部门联系,带着声呐信标定位仪前往大连,用了三天三夜时间,成功定位到失事飞机的黑匣子。
这件事吸引他的一点出自专业的兴趣,他很希望利用最先进的技术完成这件高难度的事情。但当时方励的公司是一个系统之外的存在,能够参与其中,依赖相关部门的大力支持。所以他感慨地说了一句:“感谢你给我机会上场。”
这句话代表了方励的人生态度:只要给他机会,他就会抓住,使劲折腾一番。“你让我去理个发我没时间,让我去吃顿饭我没时间。但你跟我讲你遇到一个问题,海洋探测,你有一条船沉了找不着,那我兴趣来了。”他说。
两次毁灭之间
在网络中检索方励,能看到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生。以劳雷工业董事长的身份,他出席全球地理信息科技峰会,与院士探讨前沿海洋装备发展,跟地方政府洽谈产业合作。以劳雷影业总裁和电影制片人的身份,他出席星光熠熠的电影节,关心艺术电影的未来。不变的是永远的蓝色夹克、深色T恤和牛仔裤。
地球物理是他的爱好,电影也是。20多年来,方励过着“白天干科技,晚上搞电影”的生活,精力充沛,睡眠极少,穿梭在数字与光影、科技与人文、实业与艺术的平行世界中。
方励在2000年一脚踏入电影圈,那一年导演王超为电影《安阳婴儿》找投资,有人介绍方励给他认识。《安阳婴儿》并没有为方励带来收益。随后20多年,他陆续参与了《二次曝光》《后会无期》《兔子暴力》《断·桥》等项目,担任出品人、制片人等角色,有时也做编剧。
他的两项事业常常交叉。他收购了比利时FLYING-CAM无人机公司,将生产线引进上海,FLYING-CAM的无人机曾经拿下2014年奥斯卡科学技术奖,为《阿凡达》《地心引力》《少年派的奇幻漂流》等好莱坞顶尖特效大片执行过航拍任务。被方励收购之后,FLYING-CAM又研发出航拍基础上应用VR实时合成的技术,在《权力的游戏》第七季、《007之黑日危机》、李玉执导的《阳光劫匪》等影视作品中得到应用。
这么多年,方励的电影投资回报并不多。经济上最成功的一个项目,当数《后会无期》,赚了3000万元,转头就拿来装修劳雷影业的三层办公楼,花完了。他选择的项目首先考虑艺术性,而非商业性。对于《里斯本丸沉没》,他更是抱着必亏的打算。最终4000多万元票房,已经大大超出预期,但尚未达到总投入,最终分账到制片公司的票房更是距离收回投资甚远。
“我用科技公司挣的钱来养电影,电影对我来说就是花钱的东西,而不是挣钱的手段。”方励说。作为一个因为热爱而入局的电影人,他始终希望拍出真正的好电影,而不是商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