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专访渐冻症专家樊东升:寻找长夜里那束光

来源:环球人物网 | 作者:王秦怡 | 发布时间: 2024-07-12 23:44:03 | 392 次浏览 | 分享到:

折腾的后果也让樊东升心里一凉。樊东升再见到蔡磊时,“他告诉我,不光右胳膊动不了,脖子也开始没劲儿。这个症状在他身上出现得太早了。从上肢到脖子,意味着病情进入下一个阶段。我们很多病人,两个胳膊动不了,但脖子没事,说话、走路如常,这样的状态可以持续七八年。但他太拼了,不听医生的话”。渐冻症患者的神经细胞没有正常的“应激颗粒”守卫,一碰到过度劳累等应激状态,无异于“赤手搏击”,很容易损害甚至死亡。

樊东升只好又一次叮嘱他:“一定要小心,别太拼。”

蔡磊说:“知道。”

蔡磊的折腾其实赶上了时代的大潮。党的十八大以来,健康中国建设上升为国家战略,樊东升在临床一线,深刻地体会到,正是有了“健康路上一个也不能少”的大环境,罕见病治疗得到了空前的重视。包括渐冻症新药的引进、试验、评审等,都可以走绿色通道,加速进行。“恰在此时,有蔡磊这样一个旗帜性的人物出来呼吁。”

“每个人对生命的理解不一样。你老老实实在那待着,可能多活10年,但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。”樊东升尊重蔡磊的选择。2023年7月,樊东升和中国科学院药物所高召兵教授、清华大学贾怡昌教授联合研究团队在国际高水平科学期刊《自然》(Nature)杂志子刊《细胞研究》(Cell Research)上发表封面文章,介绍渐冻症研究的最新发现。樊东升和贾怡昌一致建议,杂志封面采用蔡磊的个人照。


樊东升请人设计的《细胞研究》封面。

为此,他们专门请了美术设计。封面背景是一片未知的荒漠,蔡磊仰着头,太阳光洒下来,空气中有飘起来的泡泡,有象征他们新发现的致病基因的元素符号。“想以此来致敬他身为一名患者作出的贡献。”

这款封面最终未被采用,樊东升有点遗憾:“我们——医生、患者和研究人员——其实是一个战壕的战友,有一个共同的敌人,就是渐冻症。”

找到那把“钥匙”

对面是一名来自山东的女性患者,已经站起来准备离开了,又不甘心地问樊东升:

“樊医生,你们的新药进临床了吗?我想进组(试验)。”

她的眼眶红了,她说自己也是一名医生,现在吃不下,也睡不着。

这不是樊东升第一次遇见这种场景,他尽力劝慰对方:“维持营养和体重是基本的,你要是吃不好睡不好,没病也该病了。”

渐冻症对每个患者都是平等的。在樊东升的门诊室,更能体会这一点。他们可能很年轻——系统叫号喊“蔡磊”,众人纷纷探头,一个同名的27岁小伙子进了诊室。他的姨妈几年前确诊了渐冻症,他不相信“诅咒”这么快就降临到了自己身上,用含混却坚定的声音跟樊东升说:“我来,就是想确认我到底是不是渐冻症。”他们可能是高知——在其他人时刻维持着“冲”进诊室的姿势时,一对打扮很体面的夫妻静静地靠在椅背上。丈夫的手里攥着一张纸,纸上列了五六个问题,字体舒朗飘逸。

起初,每一名渐冻症患者都会感到恐慌、焦虑、不知所措,他们没有办法想象身体一寸一寸被“冻”住,一寸一寸失去力气和功能,而自己的脑子始终清醒。为什么会这样?

医生也回答不了。渐冻症患者中,除了5%—10%由基因突变导致,是父母遗传给孩子的,其余90%—95%都是散发性的,病因不明,靶点不清。这就好比是:想要攻敌,却连敌人在哪儿都摸不清。因此网上不乏一种声音:这种医生最好做,反正治不好。

樊东升也反问自己:我能做什么?我要做什么?

樊东升的祖父、父亲都是医生。当年他考大学,父亲自然而然就替他选了医学专业。1984年,樊东升从第三军医大学(现陆军军医大学)医疗系毕业。全系204人,有被分配到西藏的、海岛的和战斗一线的,他则被分到学校附属医院新桥医院(现陆军军医大学第二附属医院)神经内科。选神经内科,是因为他觉得“逻辑性强,80年代医院的检查设备很少,脑子里病变在哪儿?基本上靠医生查体推论”,他想象那是一件“很烧脑、很酷”的事情。

干了一段时间后,樊东升不这么看了,“当时对脑血管病都没有办法,连溶栓治疗都没有,神经免疫类疾病的治疗更是只有‘三大素’(激素、抗生素、维生素),医生更多是诊断,诊断完了,没有治疗。”

1987年,北医三院神经内科开始向全国招收硕士研究生,樊东升成为第一批入读学生之一。当时整个神经内科只有12张床位,且没有独立的护理单元,但他仍忍不住感到激动、好奇——科里引入丹麦一家公司的新型肌电图机不久,在肌电图检查技术上全国领先,导师康德瑄则专注于临床电生理、神经肌肉病,方向很新。

正是在这里,樊东升学到了人生中重要的一课——发现问题,解决问题。

“南长征,北三院”,说的是骨科治疗并驾齐驱的两大医院。来北医三院骨科看颈椎病的人特别多。一次闲聊,一名骨科医生和康德瑄说:明明手术做得很漂亮,我们颈椎病人,怎么一做完手术就进你们神经内科了?话一说完,双方心里都“咯噔”一下:这事儿,得会诊。结果发现,有的患者不是颈椎病,而是渐冻症。两种疾病都会出现肌萎缩,上肢、下肢麻木僵硬,导致一种罕见病被误诊为常见的颈椎病。也因此,做完颈椎手术的病人出现了说话不清、吞咽困难的症状。

如何区分颈椎病和渐冻症?当时在世界范围内也没有诊断标准。“哪儿没劲,就给哪儿做肌电图。”樊东升伸出手比划:“一做肌电图,电极贴满整条胳膊,检查十几块肌肉,完全是抓瞎。”在导师的建议下,他开始寻找线索。他跑遍全北京市的图书馆,终于发现了一篇以色列文献。文中提到通过胸段的椎旁肌进行区分,因为得了颈椎病的人胸段很少出现退行性病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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