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继明:我上高中就在投稿,一开始写诗,后来写小说。但是我觉得我一直在补课,因为我是农村出来的,上大学才读过一些名著,很多人七八岁就开始读了。我一直是小有名气,但是没什么大作品。我认为我真正的写作50岁才开始。以前写中短篇比较多,从50岁开始就下决心,要好好投入精力写几部长篇。从《七步镇》起,我变得比以前更下功夫了。从《七步镇》、《平安批》到《敦煌》,这三部长篇,我觉得我真是全身心地投入到写作中了。我找到了自己的写作方式,能够心无旁骛,专心写作。除了天才之外,是不是足够专注,是否全身心地扑在写作上,也非常重要。
另外,年龄也是一个因素,尤其对我这一类后知后觉型的作家。《敦煌》写出来之后,也有些读者说,这部书年轻人是写不出来的。年轻人写出来可能不是这种感觉。
南都:对,我觉得这部小说有闲笔但是没有废笔,整本书里没有哪句话是可以删掉的。你当时写作的状态是怎么样的?
陈继明:闭关写,不见人。连家里人的电话都不接,等另外一个时间再打过去。有连续十个月的时间,绝对投入,不出远门,每天的作息完全让路给写作。这部小说接近三十万字,写完之后又修改了一年。
有人习惯在晚上写,有人习惯早晨写。我原来也是习惯早晨写,在写《七步镇》的时候我探索出了自己的写作方式。随时能睡觉,随时能写作。一天睡八小时,我把八小时分为四份,一次睡两小时。这样就有可能任何时候都能睡着,睡好就可以写。
南都:写长篇小说中途会不会有懈怠、疲倦、迷茫的时候?
陈继明:在写一部书的过程中,至少有若干次,你实在写不动了,身心疲惫、难以为继,厌倦文字,你就想请任何一个人来帮忙。这样的心理危机随时伴随着你,你只有克服了才能继续往前走。尤其写长篇小说,可能更起作用的是一种写作意志、写作耐心。才华倒变成了次要的东西。
南都:《敦煌》小说的情节没有特别跌宕起伏,这种悬疑成分不强的小说在推进的时候怎么保持对读者的吸引力?
陈继明:写作过程的无数个瞬间,我至少会面临两个选择。一种选择是写得跌宕起伏,悬念丛生,那样也容易。例如雪祁到了敦煌,他是宫廷画师,当地人只要一知道,立刻军队也来了、政府也参与进来了……那就热闹了。但是我没打算这么写。
不那么写,又要好看,怎么才能做到这一点?我的信心在于语言,我以为语言本身是有能力让小说变得好看的。比如加西亚·马尔克斯这个作家,他的故事从来就不是线性发展的,但是他的小说都非常好看,我以为秘密就是语言的魅力。语言不只是工具,更是内容。语言也不是只是工具和内容,更是一个复杂体系,其中包含紧张感、疏松感、速度、张力、厚度、悬念等等因素。一个作家好不好,首先看他的语言,他的语言如果是单薄的,如果不能触摸幽深的东西,模棱两可的东西,幻觉中的东西,他就不是好作家。同样,一个读者如果是成熟的,他就能够分辨什么是好语言,他会被带进去。我一直试图寻求语言内部的代入感,把好读者带进去。
南都:其实你在几十年的写中短篇的历程中,还是很注意对语言的锻造。
陈继明:一个作家的职责就是挖掘母语的潜力。我甚至觉得一本书可能就在写语言,一切都在语言里。《敦煌》这本书我打算把普通话和我们甘肃方言结合起来,让甘肃方言成为一种营养,看看会有什么效果?能不能让我们的母语有一种新品格?
南都:未来有什么写作计划?
陈继明:《平安批》和《敦煌》之后,我正在考虑,再写一部书,和前两部形成三部曲的可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