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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继明谈《敦煌》:一个作家的职责就是挖掘母语的潜力

来源:南方都市报 | 作者:黄茜 | 发布时间: 2024-11-25 23:02:21 | 936 次浏览 | 分享到:

“在敦煌,我画人,画伎乐天。

“我画画,就像把死者从星空中接下来。”

初唐时,阎立本门生、李世民的御用画师祁希厌倦了宫廷生活,只身来到西域敦煌,通过摩习石窟壁画精进画艺。他在沙洲城开的书画铺因游丝描和铁线描而名声赫赫,很快,祁希受牧羊人令狐昌之托,与胜觉和尚等人一道在千佛岩打窟造像。与此同时,在敦煌县大安乡天水村,吐谷浑人杀掉了村中所有超过十岁的男性,伪装成汉人隐伏下来,等待下一次战火再起……一千二百多年后,“我”的朋友,“最后一个吐谷浑人”慕思明用他的人生延续着对吐谷浑豪迈不羁的游牧精神的诠解。

2024年7月,广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、著名作家陈继明的最新长篇小说《敦煌》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。这是继《七步镇》《平安批》之后,陈继明创作的第三部长篇,也是他回望西北、致敬故乡的厚重之作。

书写吐谷浑与汉族的民族融合

陈继明出生在甘肃天水市甘谷县,甘谷县也称“伏羌县”,据传甘谷人极可能是羌人后代。而羌族恰好被生活在陇山山脉一带的吐谷浑人所灭。因此,早在三十多年前,陈继明就有书写吐谷浑人的计划。小说《敦煌》通过讲述以千户长慕容豆为首的吐谷浑人如何一步步屠村蛰伏,描写了吐谷浑人和汉人的民族融合过程。不同民族的相遇意味着在他者眼中照见自身:游牧民族幕天席地,“缰绳一抖,纵马千里”,为了生存不惜掠夺与杀戮;汉族则一辈子守着头顶一方天空,精耕细作、克己复礼。在吐谷浑人看来,“汉人是一个最知道时间奥秘的民族,他们深藏不露,运筹帷幄,有时宁愿等待、宁愿牺牲、宁愿忍耐,最后取胜的还是他们。”“时间好像汉人的内线,总是不声不响地站在汉人一边。”

敦煌作为河西走廊的要道,是四大文明的交汇处,也是中华各民族往来杂居的重镇。民族文化的冲撞与融合是陈继明在书中特别探讨的话题。他认为,所谓的民族特征、文化差异实际上来自不同的求生方式和生存境遇,形成之后又反过来对人形成塑造或规约。正如经历过修修补补的“忒休斯之船”,千载以降,各民族早已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。陈继明说:“每个民族都有可能被自己的文化所迷惑,我们在文化问题上还是应该更清醒。”

在《敦煌》“找到人,替人说话”

鸣沙山、宕泉河、千佛洞,祁连山上冰蓝的积雪,起伏浑圆的无尽沙丘,沙漠中肃穆的狼窝与羊冢……佛窟外,自然景致广漠旷瀚,佛窟内,却永是繁花似锦,衣袂翻飞,乐舞喜乐。

一方面写佛窟,一方面写众生。在《敦煌》中,无论是画师祁希,还是杀了亲生儿子开窟赎罪的令狐昌,被突厥人掳走又被唐军赎回的令狐近知,或者爱上汉人妇女的吐谷浑人慕容豆,乃至于远在庙堂之上的唐太宗李世民,人人囿于各自的困境,背负各自的罪孽,沉溺和消耗于各自的爱恨情仇、人间劫数。而人的所有弱点,人生的所有难以言说的苦难,最后都化为洞窟内的满壁风动。所以祁希说:“所有人,都是自己的漫漫人生成就出来的。”所以在敦煌,同时存在着文明和野蛮,慈悲与罪孽,神和人,最浓烈的生和最枯寂的死。

西北有句民谚:“人的路断了,神的路还在。”其实神的路也是人的路,是人的救赎之路和超拔之路。

“《敦煌》这本书,没打算简单图解任何外在的东西。包括佛教。包括文明的融合。它的唯一愿望是,在一个宗教圣地,找到人。无论多难,向内走,找到人,替人说话。”陈继明说。

南都专访著名作家陈继明

著名作家陈继明

一部回望西北致敬故乡的长篇

南都:在你的写作生涯里,《敦煌》是第一部与你的家乡相关的作品吗?写《敦煌》这部长篇小说的缘起是什么?

陈继明:这部书是在责编付如初的建议下写的。她是我的另一部长篇小说《七步镇》的责编,《七步镇》获得了第17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小说家奖和十月文学奖。当时付如初问我下一部小说写什么,我说我还不知道。她说,你还是继续写西北吧。她觉得西北题材是有可能写出好长篇的。同时她也认为我有“以小见大”的能力。她建议我写一部篇幅适中的长篇小说,继续写西北。我问,写什么?她说你想没想过写敦煌?我说没有。她说,你试试吧。

放下电话后,我就有意无意开始了构思。我原来想过写天水的麦积山。因为我是天水人,麦积山的石窟名气没敦煌大,但更精致。佛教从西向东传播,先到敦煌,然后到麦积山,再到洛阳。

后来我觉得写敦煌更好,因为敦煌在东西部的连接处,是全世界唯一一个四大文明的交汇地,更有复杂性和丰富性。另外,《七步镇》里有一些未充分展开的地方,可以挪过来,进一步写。例如《敦煌》里有一个人物叫令狐昌,其实是《七步镇》里的一个人物,在小说的结尾,他就把自己的儿子扔到井里了,当时我就设想,它是另一部小说的开头。写《敦煌》的时候,令狐昌果然成为一个重要人物。可以说,《七步镇》结束的地方是《敦煌》开始的地方。

另外,大概至少三十年前我就想过写吐谷浑的故事。因为吐谷浑人在陇山山脉曾经居住过。他们吞并了那里的一个少数民族羌族。我们甘谷县原来叫做伏羌县,是羌人的生活的地方,羌人很可能就是被吐谷浑人灭掉了。吐谷浑人完全是游牧民族的生活方式,而羌族是半游牧半农耕的,已经斗不过吐谷浑了。甘谷人很可能是羌人的后代,甚至有可能流着吐谷浑人的血液。因为这个原因,我很早就接触到了吐谷浑的材料,并有了写写吐谷浑人的计划。比如,吐谷浑人把整个一个汉人村庄的男人全杀掉,他们自己取而代之。我当时的兴趣主要在这个事件发生以后的十年左右,当他们和汉人妇女已经生了孩子,孩子也长到八九岁,双方已经血肉难分了,这种时候会怎么样。我一直打算写这么一个长篇,但迟迟没动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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